上世纪六十年代,我进了杨浦区教学质量最好的市东中学。那时我们的家庭经济都不殷实,买一辆自行车上学是一种不行及的奢求。
我家住兰州路河间路口,每天正午都要从惠民路走回家就餐,单程近四十分钟。春秋两季尚可。冬天就够呛。寒风凛冽,从家到校,像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写的叙事诗的标题那样——《酷寒,通红的鼻子》。
进入夏日,酷日当头,汗流浃背,热不胜言。有时遇到汛期,惠民路多处积水,只得涉水上学了。从家到校园统共有三处积水。一处是校门口,一处是江浦路到许昌路之间的路面,再一处便是河间路桥堍。
记住有一年八月大潮汛,黄浦江水倒灌杨树浦港(兰州路河),河水溢出,河间路桥堍至惠民路口的积水淹没到大腿根,大卡车通过,涌来的水波,几乎要将人掀倒。河一边是申新印染六厂(国棉三十一厂前身),印染车间的污水都排入河中;一边是棚户人家,杂乱无章的陋室边堆满煤渣和废物,河水浸泡,流起一条条像水蛇相同的黑水,长长的,恶臭刺鼻。
要上学,只好脱去松紧鞋,往腋间一夹,高卷裤管,书包顶在头上,一步一步挪着慢行。走出深水区,人也没剩多少力气了。
到了上海钢琴厂门口,又要涉水了。近怀德路路面有点低洼,积水没到小腿肚,水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油花。
油花是从哪里来的?来自路两头堆积的几十台变压器。上海变压器厂库房有限,就把马路当成了库房。出厂的变压器都要用机油泵过,看看管道是否有裂缝,所以一浸水,少数的积油就流了出来。
到了许昌路就走出了积水区,双腿油腻腻的,没有清水冲刷,鞋也不能穿,心里很不是味道。
校门口的积水只到脚踝处。同学们涉水拥来,女同学慢吞吞趟水,漾起一圈圈水纹;男同学急吼吼跳着,四溅的水珠飞到周围同学的身上,惹来一阵诉苦。有的同学怕赤脚疼,没有脱鞋,进了校园,忙着倒鞋內的脏水,有的像舞蹈演员练功,大腿搁在洗手长槽前,拧开水龙头,哗啦啦冲了起来。忙乎了半响,走进教室,一节课已通过去了。
五十年弹指一挥间。我目击了惠民路两头改革开放以来的改变。民房拆的拆,企业搬的搬,建起了美丽的高级小区。河间路桥桥堍路面垫高了,铺上沥青混凝土,平整得没有一点凹凸。在惠民路和兰州路口,建起了水泵站,水患消除了,《涉水上学记》也存入杨浦回忆的档案里。杨树浦港进行了疏浚,拉直了曲折的河道,砌上了防汛墙。兰州路一条街上的兰馨花苑,樟树、青竹覆荫;玉兰、门生争芳,七里香的灌木丛圈起围墙,有时,我牵着小外孙,到小花园里坐坐,听听退休工人的吹拉弹唱,赏陶菊,看苏月,其乐无穷,俨然一处城市里的世外桃源。
在沿河的纺织厂旧址,矗起诗意栖居的长阳新苑住所群。我也住进了新房,每天清晨,在四楼瞭望一群白鸽围着杨浦法院和检察院的那杆红旗飞旋,一圈又一圈……此时,我模糊也腋间生翅,融入那群飞鸽,在这里惬意地翱翔。